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新周刊 （ID：new-weekly），作家：张蔚婷，裁剪：萧奉，题图开头：《卓绝讼师禹英禑》

近日，有银行推出讼师专属贷款，顺应履历的讼师最高可贷 200 万元。讼师中的个体户——孤苦执业讼师，显豁是这种"讼师贷"的谈论群体之一。

这些年青的孤苦讼师，有东说念主奔走在找案子的路上，却鲜有收货；有东说念主尝试通过直播践诺我方，但不雅众数为 0；有东说念主苦干一年，收入不到 26000 元，最差时月入 500 元，不够交社保和房租。转行也曾成为近在眉睫的遴荐，但他们还念念再对峙斯须。

成为孤苦讼师那天，陈东将微信名改成"姓名 + 讼师"，头像换成发达的形象照，在一又友圈更新两条责任内容，并缠绵每周更新一条公众号推文，重拾闲置已久的抖音账号开直播，"作念一个及格的法律东说念主"。

提到这里，他苦笑自嘲："确实每个东说念主齐会酿成我方最敌对的神气。"

陈东本年 25 岁。小本领看影视剧，以为作念讼师可以每天进出高端场所，深远各行业的大佬，或在法庭上霸气发言，热心正义，既挣了钱又能获取社会尊重。于是他一心往这条路上走，大学修了法学专科，参加法考，到律所实习，给带教讲授"作念保姆"——买菜、作念饭、接孩子下学，实习月薪只须 2500 元，他齐熬了过来。

没东说念主告诉他，信得过成为讼师之后，他得我方交社保，给律所交座位费，我方找案子和当事东说念主，经常要倒贴钱上班。

贴钱上班，发生在好多讼师身上。在社交平台上，少则两个月、多则半年齐没开单的讼师不在少数。近日，深圳律协和深圳农商银行推出讼师专属贷款：具有 3 年（含）以上信用纪录、且具有讼师执业履历文凭的深圳讼师，可请求个东说念主综合贷款额度最高为 200 万元，30 万元以下可自助用信；年化施行利率最低至 3.2%（具体利率以审批效果为准）。

深圳讼师黄莉莉看到了这条音问，但是她跟身边好多孤苦讼师聊过，巨匠齐说刚驱动作念孤苦讼师，零创收很正常。她的一又友也在本年 1 月份孤苦，于今没作念过一个案子，客岁的进款也曾花完，每月社保齐交不起。黄莉莉以为，我方还能对峙一段本领。

"考据码齐比这高"

精英，是好多东说念主对讼师行业的第一印象。

若是玄虚来看，黄莉莉的责任日常顺应好多东说念主对这一管事的念念象：衣着正装，手拿咖啡，走进 CBD 的高等写字楼，坐在视线机动的办公室里；等访客来了，听他们的诉求，让助理整理材料；到本领就去法院开庭，一顿输出；判决书笔直，一项责任就完成了。偶尔，飞往寰宇各地，与当事东说念主濒临面相通，或出席大佬云集的商会、高尔夫球场，热心磋商，沉稳的收入随之而来。

然则，这些仅仅气象，本色责任莫得念念象中那么稳固。算作授薪讼师，雇主分拨的案件她必须完成，而完成的案件提成又被律所分走泰半，本色笔直的并未几，黄莉莉需要在律所分拨的案件中争取更多的提成。合理处理这些案件尤为紧要，本领遑急的优先作念，分红低又相对不急的可以排在背面。

讼师是一份需要高度谨防的责任，濒临诉求空想激烈确当事东说念主，要小心畛域神气和忽闪措辞，恐怕说错一句话会引起对方的不适，以至是盛怒。与其同期，加班是他们的日常。每一份文献齐要再三查对，一个字齐不成错，触及到数字，她民风用手指逐一数，并反复屡次查对，多个零和少一个零区别很大。

有的案件材料好多，时有几百页的贵寓需要她两天内看完，并找出裂缝，再跟对家谈融合。那两天她险些没睡，融合完满后，下一个案子又排上行程，坐窝要处理 …… 日中必昃，险些莫得周末、莫得休息，整日埋在一沓沓文献海里的日子她过了两年。

在律所责任，诚然有沉稳的薪水，无用为案源担忧，但黄莉莉感到我方的发展空间受限。底薪 6000 元，每月至少孤苦作念 12 个案子才气保证月入 10000 元，她越来越感到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，付出与收入而况责任中的屈身也不少。

她也曾遭遇过一位讨薪确当事东说念主，案件胜诉后，对方却因充公到钱，对他们的责任示意起火，跑到办公室迎面质疑说念："请你们我得到了什么？我要的是钱。"黄莉莉试图提供施行意见，对方拒不禁受，她只可无奈地答复："请我们，您获取了一份胜诉判决书。"对方千里默，莫得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。

讼师的责任是匡助当事东说念主通过法律路线达成诉求，至于施行问题，并非讼师所能畛域，但当事东说念主的不睬解经常让她感到无奈，"肖似的情况太多了"。

在小律所责任，改日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头。黄莉莉才 27 岁，她渴慕更多的挑战和机遇，于是在客岁 11 月辞去了律所的责任，转而成为又名孤苦讼师，驱动了新的管事旅程。

孤苦讼师意味着要实足自夸盈亏，要我方找案源，交税和社保。而况孤苦之后，不等于跟律所实足脱离磋商。有些律所租了一层办公室，自家团队用不完，过剩的空间就会对外分租，给孤苦讼师提供牌子和场面。对应地，孤苦讼师就要摊派成本，一般来说座位费是每个月几百到上千元不等，一间办公室则要几千元。挂靠在这些律所后，若是孤苦讼师接到结案子，还要给律所分红。

李玉在广州作念执业讼师 4 年，她在番禺一家律所租了个工位，每月 500 元，有客户上门就带他们到会议室。"我们没什么业务，有工位就可以了。租一间办公室的话，要几千元，怎么付得起？"

每个月，李玉齐要为社保和房贷发愁。前几年，她每年约略能接到 40 个案子，本年完满目下，她只接到 20 多个案子。"执业 4 年还要家里倒贴"，李玉经常以为我方"好丢东说念主"。

她算了一笔账，算上交税和分红，她交给律所的成本约略占收入的 20 — 30%。前几年，她一年收入十几万元，扣除要交的成本，本色笔直才几万元，平摊下来每月约略收入几千元，这是从业 4 年的水平。

黄莉莉执业时长不如李玉，目下孤苦出来一年，积贮收入不到 26000 元。上个月，她的收入仅 500 元。她和一家律所融合的案子，完成后可得提成 1200 元，但社保要交 1000 多元，赚的钱还不够扣社保，从账上余额对付加上垫付的差旅费报销到账，她银行卡里体现确当月薪资才气达到 500 元。

"考据码齐比这（数字）高"，黄莉莉以为很乖张。

从业东说念主数激增，案源减少，是好多东说念主的感受。以广州为例，本年广州讼师总和 27540 东说念主，比拟 2021 年增长了 7341 东说念主，增长率高达 36.3%。对应地，业务量却在连续下落。公开数据涌现，2021 年广州讼师创收为 96 亿元，到 2023 年增长到 100 亿元，以此测算，广州讼师这三年的东说念主均创收水平从 48 万元降至 40 万元。

"我们好多齐是被平均的，挺多讼师一年齐挣不了 10 万块钱。"李玉叹说念。

"只须给钱就行"

孤苦讼师全靠我方找业务，拉不来业务等于安闲。

黄莉莉有个一又友在浙江二线城市作念讼师，每月接两个法律搭救案件就能障翳执业成本，我方生计省俭点活下去不难。但在更多的方位，多位受访者示意，法律搭救讼师填塞，而况案件无数被大律所把持。

又名河北的讼师示意，当地法律搭救的价钱"低到离谱"，民事和刑事的法律搭救案件齐被压到 1000 元阁下一个。他听北京的同业说，死刑复核法律搭救的案件能收到 10000 元一个，但对应的条目也更高，至少 5 年刑事案件办案教学才气接到这类案子，年青讼师基本莫得契机。

多位受访者寄望到，近两年，阛阓上多了好多法律照顾公司跟正端正所廉价竞争，前者有成本在网上投流，以低于律协指点价管待当事东说念主，孤苦小讼师根蒂无法与之竞争。"他们案件多，自然可以廉价接，而我们算作孤苦讼师一年到头才成几个案。"黄莉莉例如，发讼师函一般要千元以上，当今或许会被压价到 500 元。

为了获取盈利，他们只可将业务细分。正常来说，遴聘讼师 5000 元以上；若当事东说念主把前期材料和历程齐完成了，只需要遴聘讼师开庭，这种情况下，可能只收取 3000 元；有东说念主只须调一个材料，可能低廉到 1000 元一次。李玉阐述，具体看案件情况，若是客户自己经济很清苦的话，还可能再赐与优惠。

案源不会从天而下，宣传我方似乎是小讼师们惟一的出息了。只须那样，他们才可能被看见。多位受访者齐说，当今好多讼师遴荐在社交媒体上找业务。他们会在网上发案例，建群，等东说念主来问；也会主动出击，刷到求援帖子，就会坐窝私聊对方。莫得票据的日子里，李玉每天齐盯入辖下手机，几个平台来往切换。"要经常聊，不聊的话东说念主家也看不到你，也不会有大数据的推送。"

陈东遴荐了直播。他先是围不雅了半个月同业们的直播，学习手段，还买了手机支架作念准备。第一天他缠绵先试水播一小时，对着屏幕里的我方，他只以为麻烦，瞟见左上角的不雅看东说念主数耐久为 0，总共这个词东说念主越加紧绷，脸色齐无法减弱，不知说念该说什么。舒畅了十分钟，终于有东说念主进来，他还没来得及响应，对方坐窝就退出了。见状，他也对峙不下去，坚韧退出了，"直播会让 e 东说念主变 i 东说念主"。

为了抖音上的执业认证，陈东还录了普法视频。搞了一个月，直播认证和执业认证齐通过了，掀开相册，全是我方录的废片。

对比线上，线下跑单愈加茫乎，孤苦讼师必须要去社交，参加商会，致力倾销我方。在那些活动上，其他东说念主齐抢着递柬帖、加微信，李玉挤齐挤不进去。一朝有东说念主掀开二维码，附近迅速围满一圈东说念主，还有不少手机从外围递进去，伸长手扫码。加完一个东说念主，附近一有混乱，不论是谁，跑去加了再说。

李玉去过两次就毁灭了。除了不心爱那种场合，更紧要的是，她发当今活动上加的东说念主险些齐不会有磋商，"没什么用。"

李玉还有一种嗅觉：讼师这个行业里有很严重的三六九等。好多大资源齐掌抓在少数东说念主手里，尤其是混大圈子的大讼师，他们自然领有上风，企业老总们总会优先找到他们。莫得大讼师和大律所作念靠山的小讼师，只可"看天吃饭"。

对讼师来说，老客户保举或熟东说念主先容是最妥当的，但李玉也试过被跑单。

有次，一位熟东说念主因欠银行钱被告状，在开庭前找到她，但愿李玉赞理融合。本领紧，又是熟东说念主，她便念念着飞快办完奉求手续，把案子先作念完再收费。没念念到融合完满后，对方一直拖延付款。自后李玉才知说念，此前对方也曾找过好多讼师，对比了多方价钱，以为她低廉才来找她。背面李玉每次追问讼师费的本领，对方齐说过几天给，但齐莫得下文。李玉也见地了，对方是筹谋赖到底，只可认横祸白干一场，"我不可能说为了两三千块钱去和他打讼事，我还得倒贴"。

肖似情况发生过好屡次，案源越来越少，李玉的圭臬也在一直下落，"只须给钱就行了"。

"这本证困住了我"

直播中止了三个月，陈东又从头站在了手机镜头前边，今日上昼和下昼各播了一场，每场两小时，连麦 20 次，涨粉 20 东说念主，达成交游 0 东说念主，收益 6 元，他以为很景象了。

遭遇深远的同业进直播间，陈东照旧会以为很麻烦。有一次，他看到姆妈也进了直播间，他麻烦到念念坐窝退出。

陈东又对峙作念了半年，硬着头皮上播，最近一场还涨粉 50 东说念主。坐在咖啡店里，他看着支架上里的手机，驱动直播的按钮却怎么齐按不下去。他念念起，连麦的数目上来了，但质地一般，好多不雅众提的问题以至不是法律问题，也莫得规摹本领，老是一个问题反复发问。还有好多东说念主显豁是到处盘考的，不知说念佛过几手，改造很不睬念念。

直播半年，每月收益只够买一杯咖啡，进入和答复实足不成正比，好多前来照顾的东说念主齐抱着白嫖的心态，莫得任何付费深远，这让陈东感到厌恶。他不念念连接了。

日常生计里，陈东连打车齐不忘跟东说念主先容我方是讼师，殷勤给柬帖，积极拓展客源，还会主动参加讲座和约聚，见到东说念主就先容我方的讼师身份，"恨不得让开过的蚂蚁齐知说念我是当讼师的。"他也厚着脸皮主动上门造访企业，跟雇主尬聊，但依旧很少有单。

孤苦的代价等于一直要宣传和社交，陈东以为太销耗了。自后，他议论加盟一家律所。斗殴了几家之后，他发现中小律所照旧要靠我方找案源，嗅觉跟孤苦没什么区别，还多了成本开销。至于大律所，据他了解，有的要抽成 18%，免第一年座位费；有的要抽成 10%，每年座位费 12000 元。不在土产货的话，有的地区大所抽成 30%，还要另社交打印费、快递费、座位费和税费。即使加入团队也需要宣传我方，而况案源问题不是光靠换律所就能科罚，换律所好像莫得什么匡助，仅仅徒增成本。

陈东驱动迷濛。压力大时，他通宵通宵地睡不着觉。每天凌晨三点半，他会准时醒来，再也睡不着，一直到天亮，速即又外出责任。每天的灵验休眠约略只须 3 小时，他嗅觉心跳的嗅觉前所未有地明晰，头老是昏昏千里千里，经常以为没力气语言，只可依赖咖啡打起精神，心率或许快得会让他念念到暴毙。这样的情状连续了半年。

孤苦泰半年后，陈东以为身心齐撑不下去了。宣告失败的这天，他反而睡了个好觉，睡足 9 小时自然醒来后感到久违的减弱。

也念念过绝对转行。陈东以至以为，我方从业以来既莫得获取与年齿、教学匹配的收入，又莫得感受到信得过的欣慰。最近他经常刷到一些旅游磋商的视频，幻念念着去流浪，走到哪算哪，钱花结束再说。随即又会念念到，流浪仅仅暂时，耐久要濒临的是：到底要不要转行？掀开社交网站搜索栏，他当年查的是"孤苦照旧授薪"，当今搜索的是"不作念讼师能作念什么"。

陈东也曾跟姆妈悲怆不念念作念讼师了，姆妈反问：不作念讼师还能作念什么？他屡次掀开招聘网站，胡乱翻了几页，发现莫得他能作念的责任，又缄默关掉网站。陈东说，他刚收到了下个月的法院传票，还有 4 个庭要开，无法脱身，也不知说念什么本领是个头，"这本讼师证困住了我"。

李玉禁受了近况，"作念了这样多年也知说念我方什么水平，强求不了"。多位受访者齐示意，深圳推出的讼师专属贷款科罚不了燃眉之急，若是利率低可以议论，但当今看来跟其他贷款家具并无区别，仅仅换了个名头。比起贷款，他们更需要的是沉稳的案源，能在这一瞥里活下来。

"作念讼师对我来说也曾是最佳的遴荐了，别的也作念不了。"李玉说，法考很难，好多东说念主要考几次才气通过，她也考了几年。是以，能对峙拿到证的东说念主，入了行就不念念豪恣离开。关于像她一样的法学生，能转行的契机更少。这个月接不到案子，下个月连接致力，"假如一年我齐莫得接到案子，我细则也转行了，我就不作念了"。不到那一步，他们照旧念念再试试。

（应受访者条目开云体育，文中均为假名。）